藏獒

作家工场小说李慧选举作家鬼谭

发布时间:2022/12/27 15:19:22   

作者简介

李慧,阳泉市作家协会会员,河底镇文联主席。有小说、散文发表于《娘子关》《阳泉晚报》《郊区周刊》等刊物,主要作品有小说《十斤鸡蛋》《金鱼》《崖柏》《娥姑》《老马》《橘生》《心灯》等,文风朴实,语言生动。作者在基层工作多年,积累了丰富的创作素材,作品多反映农村现实生活。崖柏

选举

秋生拿着菜刀,手起刀落,又粗又长的萝卜就变成了两截。今年收成好,萝卜喝足了雨水,胖墩墩地挤了一地,大瓷盆里装满了萝卜条,白的白,红的红,煞是好看。

鱼妮是个精干老婆,鱼妮做的一手好菜,一年四季,秋生家饭桌上少不了花样繁多的小菜。每年初冬,鱼妮都要腌咸菜,自己种的萝卜不上化肥,味道香醇,吃馓,抿圪斗,就上几口咸菜,老俩口胃口大开。

一大早,秋生就在案板上切萝卜,电视开着,鱼妮躺沙发上,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屏幕,电视里正上演一部古装现代戏,女明星把一代女皇演绎成了苏妲己。

“胡球闹了。”秋生骂了句。

女人们爱看戏说剧,把好端端的正剧改成了戏说剧,就像今天,河东村选举的日子,鱼妮和混小子长江也没个积极样。

秋生扔下菜刀,在裤子上抹了汁水,拨通了长江电话。一早上打了四五个电话了也没一个接通,这小子能有多忙?眼瞅着钟表指向十点,还不见人!秋生在地上来回溜达挡住了鱼妮看电视,鱼妮狠狠地白毛了他一眼,他也顾不上鱼妮白毛,当手机再次传来“您好,你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”时秋生不耐烦了,“不行,我得去村委会看看。”

秋生披了件棉衣就出了院子,鱼妮在窑洞里瓮声瓮气地说了句啥他也没听清,窑洞墙厚不仅隔音还冬暖夏凉,比长江那三间“鸽子笼”楼房可强。鱼妮提着嗓子又喊了一句,秋生隐约听得是“鸡蛋”,鱼妮又惦记孙子萌萌了,萌萌最爱吃西红柿炒鸡蛋。

萌萌的小嘴可甜了,总能逗得老俩口开心。可说起他大儿子长江,秋生这气就不打一处来。长江初中毕业后,秋生还是河东村主任,求爷爷告奶奶才让他当了矿上的维修工,好歹也算个合同工。长江去了矿上,秋生在村里也体面了一阵,本以为熬个两三年,说不定就能转了正。谁知长江偷偷跟着二凯跑车,被矿上开除。听到这个消息,秋生肺都气炸了,磕头捣蒜找下的工作,说丢就丢了?这小子也太胆大了。俗话说儿大不由爷,从那以后,爷俩就有了隔阂。后来,长江给二凯跑车,再后来,长江买了车,娶了媳妇,买了房。秋生冷眼旁观了这么多年,这小子的光景是越折腾越好了,再加上鱼妮在中间和稀泥,爷俩的关系慢慢缓和,可缓和归缓和,秋生还是看不上长江的做法,就像今天,说好了九点钟回家,现在都十点了,也不见长江的人影。

秋生出了街门下了台阶,刚转过一条小巷,迎面碰上了光棍汉春明,春明拎着塑料袋,装着十几个鸡架,他是二凯獒园的饲养员,每天这个点,他去银贵鸡场买鸡架。银贵是村里最早的养鸡户,他的鸡场规模大效益好,带动了一批养鸡人。银贵为人宽厚,逢年过节,他都要去慰问六十岁以上的老人,银贵也是这次选举的候选人,但河东村谁都知道,银贵眼里只有鸡场没有主任。

春明大老远就和秋生打招呼,秋生假装系鞋带没搭理他,没心没肺的春明鞋塔拉袜塔拉地走了。秋生看不上这人,四十好几了没个家,每天跟着二凯瞎混。从獒园大铁门看去,铁笼里关着四十多头小驴一样的藏獒。自从有了獒园,夜里一有响动,藏獒们就彻夜狂吠,河东村原本平静的夜晚变得异常骚动。二凯靠着养车发家,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,有钱人喜欢胡折腾,胡折腾也就算了,万不该参与村主任选举。河东村虽小,也是三千口人的村,村长就是这三千口人的头头,这么大个村能交给二凯这号人?

今冬无雪,天气干冷,广场上聚了一圈人,秋生大老远就瞭见了高个子喜瑞,喜瑞穿一件灰塌塌的棉衣,正在人群里比比划划。这个没出息的喜瑞,肚子里掖不住一句话,一辈子也就这德行。要不是秋生,就凭喜瑞的“大嘴”能进了村委?这时喜瑞也看见了秋生,喜瑞撂下一群人向秋生走来:“叔,我正要去找你。”秋生点点头,冲喜瑞使了个眼色,两人前后脚进了花妮超市。

喜瑞老婆花妮正和两三个老婆捣舌,他们一进门老婆们就住了声,花妮说:“你不是刚出门,咋又回来?”喜瑞听着老婆的话有些别扭,平时喜瑞回家,花妮眼皮也不抬,谁让喜瑞挣不下钱?堂堂河东村委员,一年工资比不上超市两月收入,经济基础决定家庭地位。秋生径直在小火炉前坐下。

喜瑞凑到秋生面前:“叔,这可咋呀?你快给想个办法。”喜瑞急得直咳嗽。

“天塌下来有地扛着,你急什么?”秋生点了一颗烟,吐出几个烟圈,这才听清了喜瑞的话:文斌想退出选举!昨晚喜瑞给他打了十来个电话,文斌一个也没接,今早喜瑞去他家,他老婆说,文斌昨晚就去了泉城,谁的电话也不接,文斌老婆也说从没见文斌这样愁过。

秋生手里的香烟差点掉地下,“啥?这个没出息的小子,我算看走了眼!”文斌是河东村上届村主任,也是这届主任一号候选人,文斌在主任的位子上干了三年,没出过什么差错,也没干下啥营生。选举前文斌就来找过秋生,表露过对选举的担忧,现在秋生琢磨着文斌的话,这小子真打了退堂鼓?“临阵脱逃”在战场上可是死罪,这几年,村委选举可不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。秋生突然意识到局势的紧急,一分钟都不能耽搁,秋生一把掐灭了手里的香烟,揪住喜瑞的衣领问:“文斌退选的事谁还知道?”

“选委会的人知道,广场上的村民也知道了。”喜瑞的脸涨得通红,也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。

喜瑞的话像一瓢凉水浇透了秋生的心,说话不过脑子说的就是他这号人。秋生披上棉衣就往外走,要不是看在死去三哥的面上,秋生此时真想给喜瑞一个大大的嘴巴。

三个候选人,一个要退出,一个漫不经心,另外一个当选几率就会大增。更何况自从二凯建煤场占地被文斌拒绝后,二凯就和文斌飙上了劲,二凯早就放了话——河东村没有他办不成的事。

眼看这河东村就是二凯的天下,秋生心里乱成了麻,舌尖上火烧火燎地疼,瞬间起了好几个火燎泡。可秋生到底是秋生,多年的老主任了,他前脚刚迈出超市,看见了高处的通讯铁塔,眼珠子一转,后脚就有了主意。

秋生进了卫生所,医生拉成穿着大褂,耳朵里别着听诊器正低头给病人开药方,小半个冬了,一点雪没下,诊疗室里坐满了看病的村民。

六十三老婆怀里抱着输液的小外甥和狗剩老婆搭话:“都怨我,早上给孩蒸了鸡蛋,晌午又给孩荷包了鸡蛋,孩现在见了鸡蛋就吐。”狗剩老婆说:“你真是个死脑筋,你不会给孩做成蛋糕?”秋生靠墙站了半天,听了一耳朵老婆们的闲话也没空和拉成说上一句囫囵话,最后还被病人挤出了诊所的门。

秋生一出诊所就给拉成打电话,电话里拉成一边嗯嗯着还一边询问病人病情,拉成心不在焉的态度让秋生失望,拉成家这几十票是不敢保了。秋生叹了口气,人老了说话没了分量,要是换了以前,拉成总得点头哈腰,赔笑脸堆小心,世道变了,自从卫生所承包给了拉成,他眼里就没了这个老主任。

秋生远远瞭见了在泉城看孙子的青娥,秋生心头一热,年轻时,青娥和秋生找过对象,要不是秋生妈死活阻挠,两人现在准成了两口子。后来青娥嫁了同村保民,保民条件差,秋生暗里没少帮衬她,为这鱼妮也没少闹腾,可眼下火烧眉毛了,秋生也顾不了那么多。秋生大步流星走向青娥,秋生和青娥说话时,青娥脸上还不时地泛起阵阵红晕。

青娥说:“秋生哥,实话告你吧,我今天回来就是投票来了,本来我是要投二凯,大早上二凯就派车来接我们,可你的事就是我的事,我现在就回家和我婆家娘家人说去,我家虽穷,人头还是有几个的,保证误不了你的大事。”

青娥说完就急匆匆地走了,看着青娥单薄的背影,秋生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,到底还是他的青娥!二凯这小子动作也不小!文斌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,为了河东村的将来,秋生不得不豁出去一回。

秋生抬脚进了老年活动室,七八个老汉正围着甩扑克,秋生说:“老哥弟兄们,咱村今天选举,你们还有心甩扑克?”脑门上贴了纸条的丑牛说:“管它谁当主任,谁当主任也不给咱涨养老金。”丑牛嗓门大,脑门上的纸条被吹起了老高。做豆腐的来顺说:“我看二凯就不错,人家有钱,有钱好办事。”“二凯不错?二凯把咱村当成了肥肉,他当了村长,迟早得把咱村吃光。”“文斌是人好,可他没钱,没钱就办不成事情,他干了三年也没干下营生。”说话的是教书的宝庆。宝庆又凑到秋生耳朵边:“听说文斌愁得没法干了,到底是不是真的?”宝庆话一出口,秋生就吓得一哆嗦,这真是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。村里人恐怕都知道文斌要退选了。秋生忙说:“可不能听他们瞎说,文斌下一届当了主任,还要争取资金给咱村修大棚呢。”

“我看啊,谁给咱发白面,咱就选谁当主任。”丑牛一贯嘻嘻哈哈没个正经。丑牛的话逗得大家一阵笑,丑牛又顺势甩出一把牌,正好甩来顺脸上,来顺“哎呦哎呦”地捂着腮帮,一群老汉汉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,就再没人提选举的事。在老年活动室秋生窝了一肚子火,这是选主任哩!又不是闹着玩的,他们咋是这态度?

秋生还是不甘心又拿出电话,给几个本家兄弟打了一圈,他们有的满口答应,有的说已经投了票,秋生本指望搂一搂底,没想到几个电话下来更没底了。眼下河东村这局势,秋生是看不懂了。秋生最后拨了长江电话,电话依然是无法接通。秋生终于动了大气:“你小子能一辈子不见老子那才是本事!”

秋生看看表,十一点五十,离选举结束还有四十分钟。秋生长长地叹了口气,实在想不出给谁打个电话,只好一步一挪地向村委会走去。

快到村委会了,秋生碰上了二凯妈拖弟,拖弟烫着卷发,穿着红袄,手里还拎着个粉红色小包,拖弟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村委会走来,活像个太皇太后。秋生知道,这老婆是给她儿来投票。秋生刚要和她打招呼,拖弟卷发头一扬,自个儿进了村委会。秋生心里一阵窝火,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,秋生心一横也进了村委会。村委会是一幢三层小楼,一层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大红票箱。秋生慢吞吞地从裤兜里摸出选民证,发票员蓝果递上一张选票,秋生急了:“怎么是一张?”蓝果说:“叔,你的委托证呢?有委托证才能代领选票。”秋生懵了,选举前自己明明办了委托证,委托证明明就装在口袋里,现在翻遍了口袋也找不见那两张要命的委托证。接下来蓝果说出的一句话差点让秋生背过气去,蓝果说:“叔是我忘了,刚才长江和鱼妮婶来投过票了,他们说你不小心丢了委托证,只好自己来了。”

秋生不知道自己是咋投了这一票的,又是咋跌跌撞撞地回了家。一进院子秋生就看见鱼妮在风机火上炒鸡蛋,黄澄澄的鸡蛋香味扑鼻,灶台上蓝色塑料袋里,齐齐整整地放着十斤鸡蛋。家里早没鸡蛋了,鱼妮是甩手掌柜,柴米油盐都靠秋生采买置办,这是哪来的鸡蛋?长江也不在家,只看见孙子萌萌。今天的事情一件比一件头疼,秋生刚想问鱼妮,脑袋就像针扎了一样疼,坏了,要命的偏头疼又犯了。秋生一口饭没吃,倒头就睡在了炕上。

下午两点,选举结果公布:河东村新一届村委主任既不是文斌,也不是二凯,是养鸡户银贵。

后来秋生问文斌为啥退出选举?文斌说:我不退出,光凭银贵哥能斗得过二凯?这次银贵哥险胜也靠了长江,我早就看着银贵哥不错,河东村只有交给银贵哥这样敢闯敢干、有胆有识、宽厚仁义的人才行。

文斌的一番话解开了秋生心里的疙瘩,也治好了秋生十几年的偏头疼,没想到长江这帮小子们还真行。这真是;长江后浪推前浪,把秋生拍在了沙滩上,秋生这个老糊涂只能回家种萝卜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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